鄉村產業融合發展是農業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是推動產業興旺，促進農民增收，加快建設現代農業產業體系的重要驅動力。自2015年中央一號文件首次明確提出鄉村產業融合的概念以來，該領域便成為學術界與政策界共同關注的焦點，并連續多年在中央政策文件中得以強調和深化。2024年的中央一號文件再次強調，要建設現代鄉村產業體系，把農業建成現代化大產業，推進鄉村產業融合以提升鄉村產業發展水平。2025年，《鄉村全面振興規劃（2024—2027年）》明確提出，到2027年，鄉村全面振興需達成“鄉村產業更加興旺，實現鄉村產業全鏈條升級”的具體目標。在當前中國經濟結構升級與產業結構轉型優化的關鍵時期，鄉村產業融合發展被視為推進鄉村全面振興戰略的重要抓手，對實現現代農業產業化發展具有深遠意義。然而，盡管我國鄉村產業融合發展呈現出巨大潛力，但其仍處于起步階段，面臨融合程度不深、利益聯結機制不健全等挑戰，制約了產業融合效益的發揮。因此，如何促進鄉村產業融合發展，讓農民更多分享到由產業鏈延伸和拓展所帶來的增值收益，不僅是實現鄉村產業興旺的關鍵所在，也是推動共同富裕目標實現的重要議題。

新質生產力是發展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基礎，也是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物質技術基礎。2023年，習近平總書記創造性地提出“新質生產力”的概念，指出“新質生產力已經在實踐中形成并展示出對高質量發展的強勁推動力、支撐力”。新質生產力是以科技創新為核心，融合信息技術、生物技術、新材料技術等多領域先進要素，優化要素資源配置，實現以勞動力高素質化、勞動工具數智化和勞動對象數字化為特征的生產力要素躍遷和質變。相比于傳統生產力，新質生產力具有技術水平更高、質量更好、效率更高、更可持續的優勢，能夠將顛覆性、前沿性技術融入農業產業各領域，突破傳統的稟賦約束，打破傳統農業與二三產業的界限，打造全產業鏈條，為鄉村產業發展提供了全新的生產工具、方法和手段；能夠促進農業與旅游、文化、教育等產業的深度融合，充分挖掘鄉村文化價值，促進鄉村產業間的融合以及產業功能的拓展，形成新的產業形態和經濟增長點。

除了對新質生產力概念內涵的深入探究，已有文獻從不同視角圍繞新質生產力與農業高質量發展進行了研究探索。理論邏輯上，學者們構建了產業“三力”框架——產業形態重構力、產業結構重塑力及產業躍遷支撐力，以此解析新質生產力與農業高質量發展的關系，并細致梳理了農業新質生產力發展的理論演進與核心特質，進一步豐富了理論內涵。作用路徑上，學者們不僅從要素融合效應、業態變革效應和供需匹配效應3個維度分析了新質生產力促進農業高質量發展的作用機制和實踐路徑，還從農業現代化這一宏觀視角切入，深入探討了新質生產力的引領與推動作用，揭示了其在現代農業轉型升級中的關鍵地位與深遠影響。進一步聚焦新質生產力與鄉村產業融合發展，已有文獻多是從數字經濟的單一視角研究新質生產力賦能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作用路徑，未能全面展現新質生產力驅動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整體效能與潛力。

綜上所述，鄉村產業融合是農業高質量發展的內在要求，明晰新質生產力賦能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內在機理和實現路徑，對推動鄉村全面振興、加快農業農村現代化意義重大。雖然已有文獻從不同角度探討了新質生產力與農業高質量發展的關系，但對新質生產力驅動鄉村產業融合的內在機理和實現路徑的研究仍較為有限。因此，本文旨在系統梳理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現狀與問題，深入探討新質生產力在驅動鄉村產業融合中的作用機制，并提出具體的實現路徑，以推動鄉村全面振興和農業農村現代化進程。

新興技術要素不斷滲透

隨著信息、物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新興技術在農業生產中的應用與延伸，傳統農業產業與高新技術產業之間的邊界模糊化，逐步形成產業發展一體化趨勢。一方面，隨著大數據、互聯網、傳感器等技術的飛速發展，以數據為代表的新型生產要素逐步融入農業生產、銷售、流通、管理等環節，與傳統生產要素在應用方式和效率上深度融合，緩解日漸趨緊的資源要素約束，實現農業產業的規模經濟效應和資源集聚效應。另一方面，生物技術、工程技術、新材料技術等顛覆性技術和前沿技術向傳統農業全產業鏈有機滲透，支撐并構建包含生產、加工、銷售終端等環節的全產業組織體系，利用各產業組織分工與協作生產，促使農業機械化、設施化水平大幅提升。

鄉村產業融合堅持以農民及相關生產經營組織為發展主體，不同類型的經營主體之間資源優勢互補，交叉合作，集成和優化生產要素配置，形成了多元化、多層次的產業融合主體體系，提升了產業融合的可持續發展能力。尤其是農業龍頭企業、專業合作社、家庭農場等新型經營主體，相對于普通農戶具有明顯優勢，與農業生產的產前、產中、產后環節聯系更為緊密，也具有一定帶動農戶增收的能力，早已成為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重要主體與推動力。除新型經營主體外，具備較高的文化素養、技術水平和市場意識的高素質農民，是推動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重要人才來源。這些高素質農民通常具備創新意識和市場敏銳度，不僅能根據市場需求調整生產結構以提升農業生產效率，還能幫助和指導農戶及其經營組織開展合理的農業生產經營管理活動。

在鄉村產業融合實踐中，通過農業產業內部融合、產業鏈條延伸以及農業多功能性延展，形成了多種產業融合發展模式，推動了鄉村產業向多元化、高端化發展。第一種是農業產業內部整合模式，通過優化農業內部結構將農業產業上下游有機結合，以種養結合、農林共作等方式發展特色農業、循環農業等，充分發揮農業的多功能性，提高農業的綜合效益。第二種是農業產業鏈延伸模式，通過前后延伸農業產業鏈，與上游生產資料供給、下游農產品加工業與銷售相融合，推動農業產銷一體化發展，增加農產品的附加值并降低交易成本以提高經濟效益。第三種是農業多功能拓展模式，通過拓展農業的多功能性，與旅游、文化、教育等產業進行跨界融合創新，開發農業觀光、農業體驗、農業研學等新型業態，挖掘鄉村的多元價值，提高鄉村產業的附加值和吸引力。

產業融合的本質是產業間分工的內部化，原產業之間的分工在新的融合產業內進行重組，激發生產力的提升，改變原有的產業內的市場結構，從而改變利益的分配機制，形成與生產力相適應的生產關系，最終實現產業鏈、價值鏈、增收鏈的協同發展。實踐中，無論是產業鏈、價值鏈，還是增收鏈，在鄉村產業融合發展過程中均面臨突出的問題和挑戰。

當前，部分地區農業產業鏈條仍存在“短、細、散”的問題，相關行業發展水平不高。“短”是指農業產業發展“頭重腳輕”，我國農業產業仍以傳統且單一的種植、養殖為主，多數農產品以初級產品形式銷售，農產品加工轉化率低。“細”是指農業產業鏈與上游生產資料供給端、下游農產品加工銷售端之間缺乏有效的銜接與合作。“散”是指產業融合模式同質化現象嚴重，缺乏創新和差異化，使得鄉村產業難以形成獨特的競爭優勢。

隨著鄉村產業融合的持續推進，支撐產業轉型升級所面臨的人才、技術、資金等生產要素約束共同制約了鄉村產業融合向更高層次、更廣領域發展。首先，農業生產端散戶多且勞動力老弱化問題突出，經營端技術型人才和管理型人才匱乏。其次，部分地區農田基礎條件較差，耕地細碎化問題突出，使得農業機械化進度滯后，甚至會導致農業耕地撂荒。同時，鄉村地區的科技創新能力和水平相對較低，現代化技術裝備和設施欠缺，新技術、新模式的推廣和應用受到制約。這一系列問題導致農業生產成本居高不下，農產品附加值和市場競爭力得不到有效提升。此外，鄉村地區的金融服務和融資環境相對滯后，面臨“融資難”“融資貴”等問題，難以滿足產業發展的資金需求。

產業融合發展所帶來的成果收益可能僅集中在少數人、少數地區，農民難以分享到其中的增值收益，生產關系沒有得到及時調整。具體來看，在鄉村產業融合過程中，農民與企業、合作社等各類經營主體之間的利益聯結不夠緊密，缺乏有效的溝通和協作機制。同時，龍頭產業化企業所發揮的示范帶動效應弱，不能帶動合作社等經營主體有效參與產業融合發展。而企業、合作社等中小型經營主體與農民之間的合作多以訂單式農業為主，農民在產業融合中的參與度不高、積極性不強，缺乏長期穩定的合作關系和科學合理的利益分配機制，農民的增收過程既不穩定也難以持續。

新質生產力是由技術革命性突破、要素創新性配置、產業深度轉型升級催生的當代先進生產力，是生產力的再次躍升。農產品加工業、鄉村特色產業、鄉村休閑旅游業、鄉村新型服務業、多元經營主體、鄉村創新創業的壯大，雖然可以通過傳統生產力的優化組合得到一定程度的發展，但更離不開新質生產力的引領和提升。

新質生產力通過強化數據要素在全產業鏈的應用，促進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的高度適配與融合，形成數字勞動等新型組合形態，逐漸消除不同產業之間的技術、信息壁壘，增強全產業鏈的流通效率和協作程度。在生產經營過程中，通過精準的數據管理，從供、需兩端精準把控產品的銷售供給與市場消費需求，不斷優化產業發展的方式和效率。

數實融合下，新產業發展方式通過“補鏈”和“強鏈”以及產業動態集群發展，為鄉村產業融合發展提供技術和手段支撐。一是聚焦農業產業，通過“補鏈”和“強鏈”增強鄉村產業融合主體間的聯動協作。數據、信息要素在傳統農業產業各環節的流動、應用與共享，彌補傳統產業的技術瓶頸或短板，在農業全產業鏈創新性配置農業資源。二是以鄉村產業網絡化集群發展推動農業多產業融合。鄉村產業發展方式數字化有助于實現鄉村一二三產業的動態集聚，推動傳統單一型農業產業鏈向多維網絡化全產業鏈和多元化經營轉變。

新質生產力借助科技創新和成果轉化應用，驅動鄉村產業鏈提質增效。首先，科技創新通過底層技術突破實現產業鏈全維度提質。通過建立“政府引導+企業主體+高校支撐”的協同攻關機制，集中攻克前沿農業技術難題，形成全技術鏈創新體系。其次，成果轉化通過場景化應用催生產業鏈結構性增效。通過搭建展示推廣平臺，重點推進科技成果在智慧農業、農旅融合、綠色生產等領域的深度應用，推動科技成果從單點應用向系統賦能轉變。

在科技的強力支撐下，鄉村產業結構的升級能夠帶動第二、三產業的發展，拓寬品牌市場，為鄉村產業融合發展指明方向。一是構建一二三產業融合、新舊動能轉換、中心外圍產業鏈耦合的現代產業體系。二是加強價值鏈與利益鏈協同發展，確保技術進步與產業升級所產生的效益能夠惠及所有參與主體。隨著品牌知名度的提高和市場認可度的增強，企業可以借助品牌溢價效應獲取更高的經濟收益，而農戶則通過參與產業鏈的專業分工獲得穩定收入。

新質生產力通過優化政策環境、健全市場機制和完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等方式，為鄉村產業實現功能拓展提供支撐和保障。首先，政府在科技創新、用地制度、人才培養和引進、產業融合等方面給予政策傾斜和資金支持，激發企業、高校、科研院所等創新主體的研發活力，鼓勵發展新興產業和新業態。其次，健全市場機制，重點提升要素配置的市場化水平，推動收入分配體制改革，完善市場競爭機制。最后，完善知識產權保護制度，為鄉村產業功能拓展涉及的技術創新、產品創新、服務創新及商業模式創新提供法律保障。

鄉村產業功能拓展是農業從傳統生產模式向現代化、多元化服務的轉型，能夠進一步挖掘農業多種功能，完善利益聯結機制，進而拓寬農民增收鏈，豐富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途徑和方式。一是挖掘農業多種功能價值，實現從生產到服務、單一到多元、自給自足到市場參與的拓展。鼓勵發展特色種養、特色食品、特色手工業和特色文化等多元化產業，拓寬農民增收鏈。二是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通過土地流轉、股份合作、訂單農業等方式，構建農民與融合主體之間的緊密利益聯結，實現風險共擔、利益共享。

綜上，新質生產力驅動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內在機理如圖1所示。

通過設置一批技術攻關項目、搭建一批信息交流平臺、推廣一批科技創新成果、發展一批鄉村特色產業等4個“一批”舉措，將科技創新貫穿于鄉村產業發展的全過程，提高鄉村產業科技含量，推動鄉村產業融合發展。

一是響應產業發展科技需求，設置一批技術攻關項目。聚焦于鄉村一二三產業融合發展中的“卡脖子”問題，設置一批具有顛覆性、前沿性技術攻關項目。二是強化全產業鏈數據共享，搭建一批信息交流平臺。整合鄉村產業信息資源，建立集信息發布、資源共享、產品交易、技術推廣、監督管理等功能于一體的信息平臺，為農民、企業和科研機構提供便捷的信息服務。三是完善農業科技成果轉化鏈，推廣一批科技創新成果。完善科技成果轉化的激勵機制和服務體系，促進科技成果從實驗室走向田間地頭。四是充分挖掘鄉村文化資源，發展一批鄉村特色產業。立足于不同地區的鄉村文化，利用新質生產力挖掘鄉村特色資源，開發農業多重功能。

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是發展農業領域新質生產力的骨干力量，也是參與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領頭雁”。將新質生產力嵌入土地、資本、勞動力等傳統生產要素，不僅可以激發傳統生產要素的活力，還能提高生產要素的配置效率，為新型經營體系的發展提供充分的要素保障和動力。

一是改革土地和勞動要素市場，完備產業融合發展條件。只有完善的土地、勞動和資本市場，才可以分離農戶家庭的特征，進而使現有技術條件下的農業要素得以最優化配置。二是激發社會資本投資農業的動力，改善鄉村產業融資環境。在城鄉融合背景下，利用新質生產力引導社會資本從城市流向鄉村，改善鄉村產業發展的設施基礎，拓寬獲取資金支持的融資渠道。三是大力培育新型經營和服務主體，激發鄉村產業經營活力。開展示范性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培育工程，挖掘、培育、樹立一批典型，發揮示范帶動作用。

利用新質生產力推動鄉村產業融合是一項需要長期推進的系統工程。這需要以規范完整的數字化政策管理與宣傳、數據產權保護、數字監管治理等支持體系，來夯實產業融合發展的根基，創造優越的外部發展環境。

一是加強對政策信息的管理和宣傳。設立國家級或地方級的鄉村產業融合發展政策信息統一發布平臺，對現有人才、金融、稅收、土地等支持政策進行信息管理。同時，加強對鄉村產業融合發展政策的宣傳和解讀工作。二是完善對知識產權體系的支持保護。建立健全數據資源持有權、數據加工使用權、數據產品經營權等“三權分置”的產權運行機制。三是加強對鄉村產業的數字化治理與監管。加快制定數字治理與監管領域的專項法律法規和標準規范，清晰界定監管主體的權責邊界，明確產業融合對象的數字化管理范疇，并創新數字化監管手段。

在新質生產力的推動下，科技創新和制度變革的雙輪驅動正加速賦能傳統農業，使農民能夠享受到更多現代化的生產工具和服務。新興業態的快速發展為鄉村經濟增添了新的增長點，促進了鄉村經濟的多元化和可持續發展。當前，鄉村產業融合發展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機遇與挑戰。

展望未來，必須持續推動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堅持創新驅動、綠色發展和開放合作的理念。具體而言，應深入探索新質生產力如何賦能鄉村產業融合的實踐路徑，并將這些路徑有效地落地實施。只有這樣，才能推動鄉村產業融合發展不斷取得新成效，為實現鄉村全面振興和農業農村現代化作出新的、更大的貢獻。

面對復雜多變的內外環境，必須時刻關注和應對可能出現的新問題和挑戰，以靈活和前瞻的態度調整政策和措施，確保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質量和效益。只有持續推進科技創新和制度改革，才能真正實現鄉村經濟的高質量發展，促進鄉村社會的全面進步，最終實現農業農村的現代化愿景。

文章摘編自《新質生產力驅動鄉村產業融合發展的機理與路徑》，作者：顏廷武，王璐瑤。原文載于華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5年第2期【農業可持續發展】欄目，有刪節。